李嗣源去浴室冲了凉水浴才回到内殿。
月影已经西沉，殿中隐隐透着外殿的烛光，荷池折射的波光投射到天花板和墙壁上，随着水波的荡漾不住地晃动。
蛙鸣声小了下去，殿中弥漫着神秘而又幽静的气息。
他赤果上身走回床边时，看见她抱膝坐在床头，满脸都是泪水。
“怎么了？”他坐下来搂住她的肩。
她慢慢地抬头，长发向脸颊两边倾泻，晃动的水波光影里，她布满泪水的苍白容颜宛若琉璃一般透明易碎。
“郭从谦为何会带领从马直作乱？”她声音颤栗沙哑。
李嗣源搂住她肩的手僵了僵，嗓音却十分沉着：“你听见了？”
清姿撩开漆黑长发，满面泪水泛着凄冷的光芒：“就连郭崇韬率军伐蜀也是你的调虎离山之计吧？把先帝的主力精兵调去伐蜀，你趁机作乱，先帝也不能奈你何！”
李嗣源俯身看她，眼里闪过嘲讽的冷笑：“你真把你夫君看成了神！吞并蜀国是你的好先帝灭梁之后就一直在筹谋的，还需要我用计促成？”
他对李存勖的称呼从“你的好王爷”到“你的好皇上”，如今变成“你的好先帝”了。
清姿心中既刺痛又悲伤，泪水涟涟而落，挣开他的胳膊，声音尖锐凄厉：“第二次交兵权，也是你的以退为进之计？”
李嗣源双目直直盯着她，漆黑如夜的眼底有暗火窜动：“当初是谁劝我交兵权的？现在倒成了我的以退为进之计了？”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、更新最快。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：https://cdn.y13398281206.com/apk/aidufree.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
“那你告诉我，郭从谦为何会带领从马直作乱？难道不是你那个眼线挑动的吗？”清姿瞪着一双泪眼盯着他，厉声质问。
她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跟他讲话。
她一直崇拜他、敬重他。
在她还不知道他暗恋自己，在她还跟亚子哥哥热恋的时候，大太保李嗣源就是她心中的神。
可是，当她发现原来他一直瞒着自己，步步为营，夺去亚子哥哥的皇位，他那天神的形象，在她心中开始崩塌了……
“郭从谦为何会带领从马直作乱？”他声音嘶哑而愤怒，透着极度的失望与伤心，“因为从马直已经连着两年被克扣军饷，从马直最底层士卒已经穷得连妻儿都卖了！”
清姿神情突然激动起来，明眸如被火燎着一般微微发红：“可是蜀地的财宝马上就要运回来了，禁军的军饷就快要补发了，若不是你的眼线在这时挑动郭从谦作乱！你的眼线究竟对郭从谦说了什么？李嗣源，你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我？”
他强忍着悲愤，一瞬不瞬望着她，声音有些变调：“好，我告诉你，我的眼线跟郭从谦说了什么！他告诉郭从谦，先帝不会放过郭崇韬的门生故吏，只等伐蜀大军回来，就要把所有郭崇韬的党羽株连下狱。郭从谦曾经认郭崇韬为叔父，因此心生恐惧！
“你的好先帝杀了郭崇韬还不够，还要兴起大狱，广加株连，这才激起郭从谦叛乱！就算我的线人不告诉郭从谦，迟早郭从谦也会叛乱！你的好先帝早已天怒人怨，我不过是顺应形势，相时而动！”
“既然他已经天怒人怨，你是替天行道，为何不敢把你的线人所立功劳公之于众？可见你也知道，这不是值得颂扬的功劳，这是弑君！是窃国篡位！你这些行径，和我最恨的朱温又有何区别？！”清姿抱着头悲声大喊，血红的泪水层层汹涌而下，仿佛又看见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，那个骑着白马的俊美少年正从烈焰中心腾空而起……
“我是朱温？！”李嗣源悲愤至极地望着自己爱了十多年的妻子，冷峻坚毅的眉目已经被悲伤彻底淹没。
“好，我是朱温！我是朱温又如何！我不愿意再受制于人，不愿意再失去自由！我都交出兵权了，他还把我们软禁起来，难道你忘了？你忘了我们被囚禁的那些日子？周围全是他的耳目，连在自己家里说话都得小心翼翼！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！”
清姿想说：“那你就跟他在疆场上决一胜负！他正要率军去迎击你，却在即将出发时，被自己的禁军弑杀！而这些禁军是被你安插的眼线挑唆的！”
可她用力咬住下唇，没有将这段话说出来。
她深深知道，若不是亚子哥哥突然被禁军弑杀，被杀的就会是夫君或者自己。
……“朕明日便去汜水关迎击李嗣源，若朕败了，就当着李嗣源的面杀了你！若他愿意退师，朕便将你还给他！”
——当时亚子哥哥是这样说的。
她知道亚子哥哥被弑杀，对自己、对夫君和儿子是有利的，但脑海里就是挥不去他死之前，脖颈箭疮不停流血的惨状，和他喉咙里嘶哑模糊的声声呼唤：“清妹……清妹……”
她用手掩住脸，任泪水不住地流淌，双肩剧烈抖动，荷池映入的波光在她身上摇晃、切割，仿佛整个人即将破碎撕裂。
李嗣源沉默地望着她，深邃的眼中翻腾着无尽的悲伤难过。
他知道她在想那个男人，在为那个男人的死而悲伤。
他其实什么都知道，那个金指环，她一直藏在妆盒里，不管去哪里都随身带着。
他需要抚恤士卒时，她卖掉了所有首饰，卖掉了他送她的金手镯，却从没想过卖掉那枚金指环。
她会跳舞，而且舞姿甚美，可她从未给他跳过，一次喝醉了，她说“女子跳舞，只能让最心爱的男子看。”
……
他什么都知道，只是不愿意说，也不想因此责怪她。
他是使了点手段才得到她的。
……“我和夏姑娘一样，对朱贼恨之入骨，我猜夏姑娘一定宁可被王爷鞭笞杖责，也不愿意到朱贼的梁国去……若夏姑娘不愿回到父兄身边，嗣源愿意收留夏姑娘，只是不知夏姑娘是否愿意委身于我？……
——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表白。
他其实吃准了她不愿意回到梁国，当时除了嫁给他，她已经走投无路。
——至少她以为自己走投无路了。
她想不到李存勖会派人追她，派人送信给二太保，让她先住在二太保处，日后再接她回去。
他有没有想到呢？
其实他是有点猜到的。
所以才会把一路上所有上等马都带走。
所以才会在回程时带她去太行山。
他就这样得到了暗恋已久的姑娘。
他总是想着，先得到她的人，再慢慢得到她的心。
十余年恩爱夫妻，共同孕育了两个儿子，竟还是得不到她全部的心吗？
李嗣源突然觉得彻骨的灰心失望。
他深长地叹息一声，忽然声音沙哑而低沉，一字字道：“我会比他做得更好！清儿信不信，我会是一个比他更好的皇帝……”网站公告：亲爱的读者朋友们！如果您觉得本站还好，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，请下载爱读免费小app。下载地址:https://cdn.y13398281206.com/apk/aidufree.apk
清姿抬头望着他，夏日清晨殷红的朝霞映入他的眸，在他眼中映出一层血色的雄心，灼灼如烈日。
他会是一个更好的皇帝，对此她毫不怀疑。
只是，禁军兵变的幕后推手竟然是他，他等于是一个弑君者。
这对于她来说太难以接受了。
她流着泪扭过头去，抱住自己，长发倾泻而下遮住了悲伤的泪颜，只留给他一个抱膝而坐的无言背影。
他只觉胸口痛得要裂开，深深呼吸，狠狠将那锥心刺骨的痛楚压下去，哑着嗓子唤宫女进来伺候洗漱，然后他便上朝去了。
清姿仰靠床栏，望着窗外，无声地流着泪。
雕花长窗上的霞光越来越耀眼，夏日骄阳慢慢升到空中，强烈的阳光照得朱漆窗扇鲜血一般殷红……
荷池边突然传来稚嫩的童音：“娘亲快看，有白色的荷花，娘亲见过白色的荷花吗？”
“见过啊，娘亲还见过绿色的荷花呢。”熟悉的年轻女声，娇媚婉转。
“这个园子好美啊，比咱们住的地方漂亮……”稚嫩的童声里充满羡慕向往。
随即廊上脚步声杂沓，珠帘外有宫女传报：“夫人，薛娘子带小姐来请安！”
清姿脑子仍是一片混乱，无力地说道：“告诉薛娘子我还未起身，让她晚些时候再来。”
薛彩娥只得带着新月往回走，新月见荷花美丽，想要在荷池边玩一会，却有宦官走过来驱赶：“夏夫人还睡着，你们莫在这里吵闹，快回你们的东侧院去。”
新月不依，小嘴一扁：“我就要在这里玩嘛！我们东侧院什么也没有，这里有荷花，有蜻蜓，比我们院子有趣多了！”
“新月乖，听话！”薛彩娥想将女儿抱起来，新月一扭身就跑开了，拌着鬼脸，“我不回去，我就要在这里玩！”
“哎哟我的小姐，夏夫人在睡觉！你可莫吵了！”两个小宦官冲上去就逮住新月，其中一个紧紧捂住她的小嘴，将她抱了起来。
新月在半空挣扎蹬踢，发出被捂住的呜呜哭声。
薛彩娥不免心疼，又不敢冲撞夏夫人院中的宦官，眼圈都红了，只哄着道：“新月乖，莫要哭闹……”
奶娘大着胆子冲上去从宦官怀里抢新月：“你们放开她，她可是你们的主子！是监国的女儿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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