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素秋带走了她院中的侍女奴婢，府里所有男丁都被征调去守城了，整座府邸变得极其宽广空荡。
敌军攻城的节奏更急了，之前是攻一天，歇两三天，自从攻破最外层的羊马城，最近每天都能听见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天巨响，伴着山洪般惊天动地的厮杀呐喊。
这日忽然下起大雪来，傍晚时雪停了，持续多日的轰隆隆声似乎也静止了。
从荣已经被清姿关在屋里十多日，扯着清姿的衣角苦苦哀求：“娘亲，让我去院子里玩会儿雪吧，我发誓不会乱跑……”
清姿低头望着儿子，六岁的孩子，正是好动爱玩的年龄，却被她锁在屋子里十多天，的确委屈他了……
“好吧，你说的，就在庭院里玩耍，不会乱跑啊！”清姿终于点头。
“我知道啦！”从荣像欢快的小鸟飞一般奔入积雪盈尺的庭院，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跑出一串串小脚印，撒下一串串欢乐的笑声……
清姿手抚圆滚滚的大肚子，倚门望着儿子独自一人在庭院里玩雪。
暮色犹如一张灰色的纱幕笼下来，雪地在灰蒙蒙的薄暮中泛着银白清冷的光芒。
清姿肚子太大，站久了撑不住，慢慢回到室内，靠着床栏坐下，将冻僵的手和脚，悬在烧着炭火的铜盆上方烤着。
这时，忽然有一阵痛感，像冰凉的小蛇，从腹部窜上来。
清姿以为是胎动，低头轻轻抚着腹部柔声道：“宝贝，别乱动，乖乖的哦……爹爹打仗去了，他会平安归来的……
“我跟你说啊，爹爹这一生从未打过败仗，他经历过无数次生死险境，可是每次都能死里逃生，他是娘亲见过的最强悍的男人……
“也是对娘亲最好的男人，宝贝啊，你知不知道你父亲，那样一个沙场猛将、铁血汉子，对娘亲极好呢……
说着说着，清姿柔美秀丽的面庞，滑过两行晶莹珠泪，滴落在隆起的腹部高高撑起的菊花纹半旧绫裙上……
可是肚子里的宝贝却似乎不听话，又是一阵疼痛传来，让清姿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抬起头想唤侍女，恰好萱儿走了进来，朝屋里扫了一圈，道：“荣少爷不在吗？”
清姿心里咯噔一下：“他不是在院子里玩雪吗？”
“我没见着他啊？！”萱儿转身又往外走，“看见荣少爷不曾？”
萱儿走到廊上，问一个正在扫雪的粗使婢女。
那小丫鬟一脸茫然：“刚才不是还在这里玩雪吗……”
“这会子扫什么雪，还不赶紧去找荣少爷！”萱儿气得直跺脚，又对一个正从穿堂过来的粗使小丫鬟道，“你往大夫人院中去找，我去后院看看……”
忽然间，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传来，整个房屋都在嗡嗡地震颤。
接着，惊天动地的嘶喊声、撞击声、金戈声，如一道道巨浪汹涌而来。
清姿的腹部又传来一阵痛楚，这次她清楚地明白：是阵痛！快要生了！
“萱儿……萱儿……”她扶着床柱站起身。
没人回答她。
“奶娘……奶娘……”
也没人回答她。
轰隆隆的巨响和潮水般的厮杀声不断传来，房梁和窗框都被震得不住地颤抖。
这次腹部传来的痛感比刚才更强烈了，清姿咬紧牙关，扶着桌子、椅子、柜子、一步步往外挪……
“萱儿……奶娘……”她扶着门框，无助地呼喊着，声音嘶哑而破碎。
雪又下了起来，在昏暗的苍穹下纷纷扬扬地飘洒，仿佛无数绝望的飞鸟……
“夫人！夫人！你怎么了？”奶娘奔了过来，扶住清姿，惊惶失措。
“我开始阵痛了，你赶紧去请稳婆！就请当初给从荣接生那个，她家住在修政坊东街第三号……”清姿强压住心底的惊慌和腹部传来的痛感，尽量冷静镇定、口齿清楚地交待道。
奶娘慌得脸色煞白：“怎么提前了，夫人的产期不是还有十来天吗？”
又是一声巨响地动山摇般传来，树梢上的积雪被震得扑簌簌落下。
清姿蓦地想起来，如今正是围城期间，全城戒严，此刻不知道路是否畅通，便对奶娘道：“你进屋去，到我卧室的床头，那个矮柜的第一层抽屉，找到一枚写着……”
她忽然想到奶娘不识字，改口道：“找到有猛虎纹路的令牌，那是郎主的藩汉军副总管令牌，凭这个可以在各坊间通行！”
奶娘一面应着，一面慌不择路地奔进屋，一阵翻箱倒柜，弄得令牌、官印等噼里啪啦散落一地，终于找到了那枚令牌，又风一般奔了出来：“夫人，是这个吗？”
“是，你去吧！”
“夫人自己保重！”奶娘的身影消失在越来越黑的廊道尽头。
无边的夜色从四面八方涌入，风雪在漆黑的夜幕里呼啸，夹杂着城墙方向遥遥传来的喊杀声和撞击声。
腹中又传来一阵阵痛楚，比之前发作得更频繁，也更加尖锐，而且浑身都在发冷，牙关不住打颤，她再也站不住了。
回到房间内，漆黑一片中，只有炭盆燃烧的红光微微闪耀，隐约照见眼前的桌椅。
清姿想找火石点蜡烛，可是腹中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，小腹有一种强烈的往下坠的感觉，就像是有什么即将破开身体冲出来。
她扶着桌椅，慢慢挪到床边，正要上床躺着，突然有一股粘稠的热流顺着大腿淌下。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、更新最快。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：https://cdn.y13398281206.com/apk/aidufree.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
羊水破了！
一阵阵剧痛沿着腹部蹿动游走，仿佛有一只尖利的爪子在疯狂撕扯着五脏六腑，痛得她眼前一阵发黑。
她满额都是冷汗，一双腿抖得站不住，顺着床柱慢慢地滑坐在冰冷的砖地上，背靠着床栏。
源叔……源叔……我还能再见到你吗？
菩萨保佑……菩萨保佑……
菩萨啊，让我能够平安渡过此劫，让我能够再次见到源叔吧！
从不信神的她，在一阵阵几乎碾碎意识的剧痛中，呼唤着孩子的父亲，呼唤着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佛……
轰轰隆隆的巨响不断地传来，夹杂着成千上万人的嘶吼和惨叫。
接着，密集的马蹄声，如同夏日傍晚的沉沉闷雷，从遥远的城门方向滚滚而来。
敌军破城了？！
清姿一片混沌的脑中，突然迸出这个恐怖的意识。
急骤如雷的马蹄声越来越近，房屋、地面和窗户都被震得剧烈颤抖。
然后是府邸大门被轰然撞开的声响。
可是清姿听不见了，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，眼前越来越昏暗，炭盆的火光仿佛在极远处的浓雾深处摇晃。网站公告：亲爱的读者朋友们！如果您觉得本站还好，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，请下载爱读免费小app。下载地址:https://cdn.y13398281206.com/apk/aidufree.apk
突然，清姿模糊的意识边缘，响起焦急而有力的脚步声，院子里有人在喊着什么。
是梁军？梁军进城了，有梁军闯进来了？
极度的恐惧盖过了剧痛，涣散的意识刹那间凝聚，清姿扒着床的边缘，咬牙挪动着身体，从枕头下摸出一柄匕首——这是她自从梁军围城以来就准备好的。
如果冲进来的是梁军，她就把这柄匕首插进自己的咽喉。
“哗啦”——
门扇被猛地推开，刺骨的寒风夹着一片片雪花呼啸着卷入，风雪中有一道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。
清姿手里的匕首“当啷”掉落在地上。
“源叔？！”她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。
真的……真的是你？……
菩萨听到了我的祈求与呼唤！
她坐在一摊带着血污的羊水里，仰起痛得变形的脸庞，冷汗将鬓发一绺绺粘在面颊边，苍白失血的唇颤抖着，大颗的泪水从大睁的惶恐无助的眼里滚落：“源叔……”
一眼看见心爱的女人这副光景，他几乎要被强烈的心痛逼入疯狂，从胸腔深处爆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：“清儿——”
发疯般冲了过去，一身铁甲铿锵直响，一把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，轻轻地放到床榻上。
“清儿……清儿……”杀人如麻、刀头舔血的李横冲，灵魂深处都在颤栗，那张平素冷峻的脸此刻满是彻骨的恐慌与痛惜，“清儿……没事了，没事了，稳婆马上就到了……”
“真的是你……真的是源叔吗？……”她苍白的指尖在剧痛中痉挛，颤抖着轻抚他布满血污、多日未剃须、胡髭丛生的面颊。
“是我……是我……”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，这个刚从围城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、冰冷铁甲上还凝着鲜血的男子，在这一刻竟是满面惊痛，满眼泪水。
脚步声凌乱，萱儿和奶娘跟着奔了进来：“郎主，稳婆来了！”
李嗣源稍稍安心，强忍住即将滴落的泪水，轻轻掰开她搂住他脖颈的手，正要直起身退开。
清姿的手臂重新攀上来，搂着他的脖颈不让他走，用满是泪水的脸蹭着他的面颊：“源叔……阿荣丢了……”
“阿荣找到了，你放心……”他拥着她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，不住亲吻她淌满冰凉泪水的脸庞。
“别打儿子……”清姿在一阵阵越发剧烈的疼痛中，拼尽力气在他耳边恳求道。
“好，我不打他……”李嗣源胸中一阵剧痛，哽咽着说道，百般爱怜疼惜地蹭着她的鬓发和脸庞。
直到稳婆沉着老练的声音响起：“大帅还是请出去吧……”
他才狠了狠心，掰开清姿在疼痛和用力中仍紧紧搂住他脖颈的手，低咽道：“心肝，我就在外面，等着咱俩的第二个孩子出来！”
他转身走出卧室，来到外室，强自将喉间的哽咽压下去，面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坚毅沉冷。
廊道里站着一队手执火把、披坚执锐的亲兵，一个个满面血污，冰冷铁甲在雪夜里泛着清冽的寒光。
李嗣源负手走过去，将范延光叫过来，冷静下来的声音无比低沉，透着森然冷意：“你立刻带一队亲兵去王宫，把曹夫人给我接回来，如果她不立即动身，你就告诉她，我李嗣源的女人，无论发生何事都应该待在我府里，谁准许她跑到王宫里去的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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