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哥——”李克宁惨然悲呼一声，扑通跪倒在地，向兄长的床榻爬去。
“克宁来了……”李克用在枕上慢慢转过头，花白的长发从枯瘦的脸颊边散开，露出一张因为多日未进食而瘦得皮包骨的脸，原本就深目高鼻的相貌，眼窝更是深深地陷入了面部，像一个幽深不见底的黑洞。
“……克宁接到大哥传谕就日夜兼程赶来了……”李克宁伏在兄长床边泣不成声，“走之前我已安排妥当，北疆无事，大哥放心……”
“好……你办事为兄一向放心……”李克用干裂发白的嘴唇泛起一丝微笑，“为兄还有更重的担子要交托给你……”
说罢，他缓缓抬起手一挥：“你们都下去吧……克宁，你留下……还有，亚子……承业……存璋……你们留下……”
众人知道这是要托孤了，纷纷起身，恭谨退下。
唯有坐在李克用床边伺候的晋王妃，一动未动。
“你也下去吧……”李克用突然对妻子说道。
晋王妃正用丝绵蘸了水给李克用润唇，闻言睫毛微微抖了一下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将丝绵放回床边案几，不紧不慢地起身走了出去。
晋王妃一直走到廊上，脚步才快起来，心中的情绪如同波涛急剧地起伏。
夫君到死都没有原谅她！
多年来，她一直参与他的各项军政，是他的左膀右臂，当年上源驿之变，若非她及时率军赶到，他早就没命了，何来今日霸业！
可是，他临终托孤时竟将她排除在外！
唇边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意：都是为了那个该死的云怀珠……
忽然，她的视线凝住了。
她看见了清姿。
那张白玉般精致的瓜子脸，犹如淡墨画成的纤长黛眉，低垂的浓长睫毛，挺秀的鼻梁，柔媚的红唇，以及鬓边乌黑如云的秀发，都与云怀珠一模一样……
以后，她要每天看着这张酷似云怀珠的脸，让她的存在提醒自己，夫君到死都未原谅自己吗？
晋王妃疾步绕过廊子，走到无人的天井处，才将拳头狠狠捶到粉墙上，随后将脸深深埋进臂弯，靠着墙一动不动，唯有那平直的肩膀久久地颤栗着。
正房卧室内，听着妻子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，李克用方才慢慢睁开独眼，用沙哑虚弱的声音唤道：“克宁，将东墙上挂的那个箭囊拿来……”
李克宁依言取下箭囊，跪地双手奉上。
“取三支箭给我……”李克用半闭着眼睛，低沉嘶哑地说。
李克宁从豹皮箭囊中取出三支狼牙白羽箭，递给兄长。
李克用肉皮紧绷的枯瘦手指握住箭杆，颤巍巍地递给跪在床边的李存勖：“亚子，拿好……”
李存勖双手高举过顶，恭恭敬敬地接过三支箭矢。
“亚子，为父一生驰骋沙场，无往不利，但近几年常遭败绩，河东也因此由强转衰，以致于朱温老贼祸乱天下，篡夺唐室。这第一支箭便是要你扫灭朱贼。为公，兴复大唐；为私，替为父报上源驿之仇，替你长兄长姊报仇……”
李克用吃力地说完这段话，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“父王，孩儿与朱氏势不两立，有生之年必讨灭伪梁，光复唐室！”李存勖号哭得像个孩子，手捧着三支利箭不住颤抖。
李克宁上前为李克用抚胸顺背，李克用稍稍缓过来，对李存勖道：“亚子莫哭，听为父讲完……这第二支箭，你要替为父剿灭幽州刘仁恭，当初我借兵给刘仁恭夺取幽州，他得了幽州后却翻脸不认人，转而投奔朱贼，记住替为父灭此忘恩负义之徒……”
“孩儿谨记，必为父王报此仇！”李存勖哭得肝肠寸断，声泪俱下。
李克用大口喘息着，断断续续说下去：“契丹的……耶律阿保机……本与我结为兄弟，相约共灭朱贼……却转而对朱贼称臣，以求封赏……这第三支箭，你要替为父诛此不义狗辈……”
“孩儿记住了，有朝一日必为父王大破契丹！”李存勖将三支狼牙箭紧紧抓在手中，哭得声哽气咽。
李克用闭上眼睛歇了片刻，才又睁开眼，那黑洞般深不见底的眼里蓦地亮起了炽焰，仿佛狂风中飘摇不定的火把，“好孩子……为父一生最欣慰的便是有你这样的好儿子……”
他转向李克宁、张承业、李存璋三个托孤大臣：“亚子自幼胸怀大志，文武双全，不像我是个粗人，只识盘马弯弓……日后，他定能承我遗志，壮大我河东基业，望你们善加辅佐……”
“我等必尽心竭力辅佐嗣王，死而后已！”三个托孤大臣跪地伏首，泣不成声地应道。
李克用眼中那风中火把般的光焰渐渐弱了下去，他闭上眼喘息，好一会才微微睁眼，奄奄一息地唤了一声：“亚子……我死之后，不必按制守孝，七日便殡……你于灵柩前继承王位，立夏氏为王妃……”网站公告：亲爱的读者朋友们！如果您觉得本站还好，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，请下载爱读免费小app。下载地址:https://cdn.y13398281206.com/apk/aidufree.apk
李存勖放声大哭，眼泪如暴雨滂沱：“父王……孩儿不敢……”
李克用突然睁开独眼，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半身，深陷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焰：“孝分大小，为父不要你守孝，为父要你立刻继承王位，然后去救潞州，将嗣源、嗣昭平安带回来……”
李克用颤巍巍地伸出手，抓住李存勖的手臂，从胸膛深处爆发出最后一声悲啸：“你答应为父——”
大太保李嗣源，二太保李嗣昭还在潞州与朱温的梁军苦战，连养父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。
而这二人又是十三太保里最受李克用宠爱的。
李克用一向疼爱这两个养子，不亚于对亲儿子李存勖，更是远超过对其余亲生子。
若说他最后时刻还有什么牵挂，便是这两个如同亲儿子的养子了。
“你答应为父——”
这嘶哑苍老而又悲怆的呼喊，犹如千万支利箭从李存勖胸间穿过，他扶住父亲手臂，嚎啕大哭：“我记住了，父王请放心！”
得到儿子的承诺，李克用勉强撑起的身子往后倒回床榻，那只深黑洞穴般的独眼里最后的火光，终于慢慢地熄灭了……https://cdn.y13398281206.com/apk/aidufree.apk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，无广告，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！
“珠儿……我们就要见面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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