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荣未及回答，仪门上的仆役喊了一声：“稳婆来了！”
众人回头，见侍女引着一个梳扁髻的婆子，沿着廊道走进来。
走在最前的侍女正是孙晴柔身边的大丫鬟雪柳，清姿忙迎上去：“我嫂子临盆了？”
雪柳用手捂嘴，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：“都怪阮氏，把大帅和少爷们战死……”
“雪柳，还不赶紧带稳婆进去！”从荣高声打断她，声音尖锐得有些变调，脸色焦灼至极。
清姿没听清最后两字，但她听见了“大帅和少爷们”，脑中嗡地一下：哥和侄儿们在前线出事了？
她转身便向仪门奔去！
“娘亲！”
“娘亲！”
“夫人！”
从荣、甄姝、萱儿好一会才反应过来，在后面喊叫追赶，然而，竟没有一个人能追上她的步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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仿佛她又变回了过去那个身轻如燕、骑马如飞的夏清姿！https://cdn.y13398281206.com/apk/aidufree.apk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，无广告，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！
等从荣、甄姝、萱儿追到前庭时，清姿正一把抓住跪在前庭的妇人双肩，疯了一般摇晃她，近乎凄厉地问她：“我哥出何事了？！你为何跪在这里？！”
阮氏不答，突然放声嚎哭，哭得撕心裂肺，像一只草原上失偶的母狼。
从荣连忙奔来抱住母亲胳膊：“娘亲，阮氏胡乱传谣，故而儿子罚她跪在此地！”又指着阮氏厉声呵斥：“你这浑妇人，你害了我舅母，还要害我娘么！我娘身子不好，你……”
“滚开！”清姿凄厉地尖叫了一声，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，竟将从荣推了个趔趄，她依旧一把攥住阮氏，发狂地摇晃她：“告诉我！我哥他们是不是战死了？！你家陈武俊是跟随我哥多年的亲兵，若非战死，你不会哭成这样，他们都战死了，对不对？”
“娘，都是谣言！都是这个浑妇人传谣，她不知从何处听了谣言！娘，你先起来，咱们去看舅母，舅母快生了！”从荣哭喊着抱住清姿胳膊，焦灼如焚地苦劝。
“夫人，夫人，保重身子要紧啊！”萱儿急得哭出来，扑上去抱住清姿胳膊。
清姿不理他们，仍跪在雪地紧紧抓住嚎啕大哭的阮氏双肩摇晃：“我的两个侄儿也死了吗？我刚才听见雪柳说，两个少爷也战死了？！是不是？是不是？”
那妇人哭得浑身都没了力气，任由清姿摇晃得东倒西歪，头发散乱，只管一声声悲嚎。
她丈夫是跟随夏鲁奇多年的亲兵，此番也一起牺牲在蜀地。
按照朝廷规矩，殉国战士的讣告要及时地送达家属，这样，即使战士埋骨异乡，家属也可以设灵位祭祀，以表哀思。
夏鲁奇和两个儿子战死的消息，从荣是早就知道的，只是瞒着娘亲和舅母。
阮氏自从接到自家男人战死的消息，就一直在打听抚恤金的事。后唐并无国家抚恤制度，战死亲兵的家属一般由他所效力的主帅出资抚恤。遇到李嗣源那样爱兵如子的主帅，肯定会出厚资抚恤；但若遇到刻薄寡恩、抠门吝啬的大帅，家眷很可能拿不到多少抚恤。
阮氏遂到夏鲁奇府上来打听抚恤金之事，她并不知道从荣一直瞒着舅母，竟把夏鲁奇和两个儿子都战死的消息，告诉了孙晴柔。
晴柔即将临盆，闻此噩耗，当场晕了过去，幸亏侍女们眼疾手快，一拥而上扶住，却发现晴柔身子底下一片血红——她提前破水了！
从荣闻迅赶来，狠狠责备了阮氏，罚她跪在前庭，又命人赶紧请稳婆和郎中。
阮氏被罚跪一晌午，心中亦有怨气，她本就是为抚恤金而来，此刻见了清姿，知道她是皇帝的女人，遂大放悲声道：“武俊啊！你怎么能丢下我和孩子们啊！我娘家没有亲戚了，你那些兄弟们都是白眼狼啊，他们连一点残渣子都不给咱们！武俊啊，你就这么走了，我日后该如何带三个稚子过活啊！”
听着阮氏这些话，清姿只觉千万把尖刀同时捅进了身体——看来是真的，哥战死了，两个侄儿也战死了！
是真的！
她慢慢放开阮氏，双眸凝固了般瞪着，脸色惨白，神情怔忡地慢慢退开，忽然，她仰头发出极惨烈的悲嚎，仿佛将五脏六腑都喷了出来：“啊——我早说，我早说过入蜀有巨险，不要派我哥去——他就是不听，我那样求他，他都不听——李嗣源，我恨你——我恨你——”
漫天风雪像无数小刀片迎面砸下，犹如利刃一下下滑过脸颊，残忍而又无情地划破心扉。
她捂住嘴，剧烈地咳嗽起来，鲜血从她指缝间淅淅沥沥渗出，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梅花……
“娘亲——”
“娘亲——”
“夫人——”
从荣、甄姝、萱儿一齐悲声呼喊着拥上来扶住她，清姿只觉天旋地转，整个人软倒在儿子怀中。
“殿下，夫人难产，郎中让奴婢来问，保大还是保小？！”一个奴婢从雪中跑了过来，惊慌失措地喊道。
清姿悲恸至极的昏黑意识中，仿若突然照进一道光芒：哥还有遗腹子！我们夏家还有后嗣！
蓦然间，肝肠寸断的痛楚中漫生出一丝坚强和勇气，清姿接过萱儿递上的绢帕拭去嘴角血迹，在从荣扶掖下，用尽全力支撑起身体，嘶哑的声音仍带着颤栗，却已经冷静下来：“我去看看。”
厚厚的棉布帘子刚撩开，浓重的血腥气伴着药草味和炭盆的热气扑面而来，几乎令人窒息。
清姿眼前一阵发黑，倚靠着儿子高大强壮的身躯，咬牙强撑着踏入房中。
房间里弥漫着煮药的蒸汽、炭火的热气融成的氤氲雾气，内室不断传来凄厉的呻.吟喊叫。
清姿在一张花梨木椅子落座，郎中上前躬身施了一礼，说道：“孙夫人突闻噩耗，心气逆转以致难产，胎儿的腿已出，然而孙夫人失血过多，无力产子。若稳婆强行将胎儿拖出，有可能导致血崩；若要顾及母体，则胎儿久不能出，容易窒息而亡。故，母亲与胎儿只能保一个……”
清姿以手扶着额，苍白的面容满是为难，私心来说，她愿意保小——这是兄长唯一的子嗣，若这个孩子没了，夏家就绝后了。
嫂子……
她其实一直不喜欢嫂子。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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